第292节

    打头的就是华神医，这位神医已经垂垂老矣，走路都在摇摇晃晃。

    但赵椿几个都知道，论医术，这位远超过如今的太医院正。

    太上皇是皇帝放在心尖上的人，按理来说太医院每天都得请个平安脉，但赵梦成素来不喜欢这些，别院任职的太医都闲出蛋来。

    华神医带着一群大夫进门，等看清太上皇如今的模样也是大吃一惊。

    顾不得年老的身体，华神医连忙伸手把脉。

    “华神医，我爹的身体到底如何了，为何一夜之间头发全白了。”赵馨连声问道。

    唐糖按住她的肩头： “馨儿姐姐，先别急，让华神医仔细检查。”

    赵馨这才握住他的手忍住追问的欲望。

    好一会儿，华神医看向赵梦成。

    赵梦成微微点头，示意他有话直说。

    华神医抚摸着长须，长叹一口气： “一直以来，太上皇的身体看着健朗，实则早年亏空过度，这些年来又殚精竭力，损耗过大。”

    “如今是人闲下来，身体松弛，所以积攒的老毛病一块儿发作出来。”

    这话听的兄弟姐妹几个心惊肉跳的。

    他们都想起年幼时候的艰难日子，时间过去的太久，以至于他们几乎都忘了，曾有过连肚子都吃不饱的艰难岁月。

    那时候爹爹病倒在床上，他们连药钱都拿不出来，只能将家中田地都卖了。

    甚至差一些就要把妹妹都卖了，才好换来治病的救命钱。

    三人同时想起那时候的事情，认定就是那段时间太过辛劳，才会让爹爹亏空了身体，以至于如今爆发出来。

    赵椿连声问道： “可能治，但凡世间有的药材，国库内必定都有。”

    赵茂赵馨唐糖没说话，但都是这个意思。

    华神医叹气道： “人生有八苦，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，凡人怎能避免。”

    赵椿几人的脸色都阴沉下来，仿佛遇到了天大的困境。

    华神医怕皇帝大怒，又解释道： “不过太上皇这些年保养尚可，以后只需好好静养，少些操劳，定能长命百岁。”

    “那可能让白发变黑，皱纹消失? ”赵馨问。

    赵梦成反倒是笑了： “那还不容易，你找些染料，直接给我染黑了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这怎么能一样。”赵馨皱眉道。

    赵梦成摆了摆手，让太医们都离开。

    他看向眼前的几个孩子，笑着开口： “能不能别耷拉着脸，弄得我要死了似得。”

    “爹，这话怎么能胡说八道。”赵茂第一个不答应。

    赵梦成便说： “既如此就开心一些。”

    “我这一生还不够好吗，这一路走来顺风顺水，飞黄腾达，老赵家的祖坟冒出来的青烟都冲破云霄了，如今不过是老了，又有什么不能接受的?”

    “可是爹爹还不到五十。”赵馨眼中含泪。

    她实在是接受不了昨日看着还算年轻的父亲，一夜之间就老了那么多。

    赵梦成无奈： “哪里是不到五十，早已过了。”

    他伸手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发，又说： “人都会老，会死，长出白头发又不是稀奇的事情，我都接受了，你们何必耿耿于怀。”

    “可是……”爹爹之前不是这样的。

    赵茂眼神微动，他看着亲爹，总觉得此事与自己有些干系。

    赵梦成却不露分毫，继续道： “你们爹我是个人，又不是天上的神灵，难不成你们还想让我变成不老不死的老妖怪?”

    “若是变成老妖怪，需得看着你们一个个衰老死去，让我这个白发人送黑发人，那才是世间最为残忍的事情。”

    道理是这个道理，孩子们在情理上却总是不能接受。

    赵馨更是扑到他怀中： “爹爹，我不想看着你变老。”

    赵梦成被逗笑了，拍了拍女儿的后背： “这可太难了，爹比你年长二十，你注定是要看着我衰老死去的。”

    “不过馨儿别怕，即使有一天爹老了，死了，也会在天上保佑你。”

    赵馨更是哭得不停： “爹，求求你别再说这些扎心的话，我不愿意听。”

    再一看，赵椿已经在抹眼泪了，赵茂的泪珠子也到了下巴上，唐糖的眼眶都红了。

    赵梦成很是无奈，精神力使用过度的反弹惊人，但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，愿意承受这个后果。

    只是没想到四个孩子难以接受，哭得不能自己。

    好说歹说，好歹是把孩子们都哄住了。

    偏偏他们又走向另一个极端，生怕老爹磕着碰着，赵梦成起身倒一杯茶，都觉得他是受累了。

    赵椿甚至打算往别院添加一千个宫女，好让亲爹啥事儿都不用自己干。

    赵茂没那么夸张，他只是打算就此住下来，时时刻刻伺候在亲爹跟前，觉得别人都不如自己伺候来的精心。

    赵馨更是拉着唐糖，说从今往后就不回京城了。

    一开始赵梦成见他们情绪不好，只能忍着让着。

    过了三天，赵梦成就吃不消了，直接将一群混蛋赶出去。

    他站在别院门口中气十足，指着他们骂得狗血淋头。

    “老大，你现在可是皇帝，整日窝在老子跟前做什么，你想当个昏君吗，把华朝都丢给皇后你心虚不心虚，还是指望你家那奶娃娃太子帮你监国?”

    “老二，你被别跟我磨磨唧唧的，老子跟前还差你一个了，赶紧滚回去帮你大哥。”

    “还有你们俩，整天在老子跟前晃悠的让人心烦，你们都在这儿待着我真得少活几年。”

    “滚滚滚，以后没事儿别过来。”

    皇帝、荣亲王、长公主和唐大人都被骂得狗血淋头，只能灰溜溜的离开。

    路上，赵椿哼哼道： “看来除了长出白头发变老了一些，爹也没啥问题。”

    至少骂人中气十足，方才一把就把他丢出门了。

    赵茂也安心了一些，但还是说： “到底是这些年为了我们太过操劳，大哥，往后咱们多来看看。”

    “那是自然，要不这样，隔一天来看一趟，咱俩轮流来，每天都有人陪着爹。”

    “一天一趟太频繁了，爹会不高兴的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三天一次。”

    后头，赵馨脸色阴沉沉的。

    唐糖怕她心底难过，安慰道： “馨儿姐姐，你若是一直伤心难过，爹见了也会担心。”

    赵馨抿了抿嘴角，忽然开口： “小糖，你还记得白蛇吗?”

    “记得，怎么了? ”唐糖问。

    赵馨张了张嘴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    白蛇的存在，也算是兄妹几人的秘密，他们都知道白蛇有些神通，能听得懂人话。

    但自打华朝建立，白蛇就消失了，不再出现在人前。

    赵馨陪伴赵梦成的时间最长，隐约在南山别院发现过白蛇的踪迹，但这一次白蛇再也没有与她见面，更别提像小时候一样嬉戏。

    她微微垂眸，父亲这些年并不衰老，她曾一度觉得是白蛇的缘故，父亲或许被上苍眷顾。

    可是今天，这个美梦惊醒了。

    许久，赵馨转头看向身边的人： “小糖，我们生一个孩子吧? ”

    “什么? ”唐糖有些惊讶，他自然是喜欢孩子的，可赵馨并不喜欢，即使两人成亲也并未想过拥有自己的孩子。

    赵馨笑了起来： “我只是觉得凡人皆有一死，若能留下血脉也是一桩好事。”

    那样子，看到自己的孩子慢慢成长，会让她看到勃勃生机。

    赵椿早有准备，荣亲王夜奔南山的事情引发轩然大波，但最后还是在赵家兄妹齐心协力之下大事化小小事化无。

    倒是太上皇一夜之间苍老的消息传来，让朝中老臣们一时间也难以接受。

    尤其是周儒等人，他们比赵梦成还大一些。

    周儒亲自赶往南山，求见太上皇，等从别院离开，他脸上只有叹息。

    回京之后，周儒便上书告老还乡，要将华朝留给后起的年轻人。

    赵椿一开始留中不发。

    周儒却已经下定决心，甚至对皇帝说： “微臣不如太上皇远矣，人之将老，当激流勇退，让出位置交给更年轻更有活力的人，如此华朝才能有勃勃生机。”

    私底下更是对子嗣后人说： “太上皇高瞻远瞩，早有预料，当初才会将帝位直接交给当今圣上，免去一场纷扰。”

    “如此睿智，我等望尘莫及。”

    周儒带头，曾经跟随着赵梦成打江山的老一辈臣子纷纷退下来。

    赵椿原本正因为老臣太多头疼，倒不是他嫌弃人家年纪大，而是他们占据的位置太多，太高，太久，总会给朝堂带来意想不到的问题。

    如此一来，倒是省去了一场大麻烦。

    识趣的纷纷告老还乡，赵椿自然优容，倒是能留下一个体面，为家中子嗣留下情分。

    若是执意不肯走的，失去了天然的盟友，在皇帝和荣亲王的手段下也丢盔卸甲，最后安然离开。

    华朝第一次官员更迭就在这样“和谐”的气氛中慢慢完成。

    赵梦成并不知道自己意外老去，倒是给赵椿解决了一个大麻烦，这倒是意外之喜。

    他依旧过着自己平静的日子，日日锻炼精神力，竟是慢慢将损耗补了回来。

    几年下来，竟是童颜鹤发，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景象。

    赵椿几人见了自然欣喜不已，还以为是满天下找回来的药材起到了作用，更是用心寻找。

    赵梦成也不阻止，反正说了也不听，拦也拦不住，就随他们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