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周恪安
晨光还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,周念就醒了。 胃里空得发慌,那种熟悉的、令人头晕的饥饿感再次袭来。 她蜷缩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,听着自己的心跳和窗外渐起的声响——鸟叫、狗吠、邻居家开门泼水的声音。 新的一天,对她而言,却像是通往刑场的倒计时。 周念轻轻吐了口气,慢吞吞爬起来洗漱。 胃里难受的要死,她走到米缸前,掀开盖子,缸底还剩一层浅浅的米粒。 地窖里那几个发芽的土豆,是她最后的储备,得省着点。 周念刮了一层米,生火,添柴,给自己熬了一锅可以算是清水的粥。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。 周念蹲在院里,拿出之前上山捡到的木块,琢磨着该雕个什么,好卖钱。 雕刻是和舅舅学的,妈妈还没走之前。 周念知道,城里的人会买这些,对他们来说这应该算是工艺品,她在书里看到过的。 只不过...周念抬头瞄了一眼太阳,火辣辣的。 这个时节,她不知道能卖去哪里。 之前有卖出去的,但那是过年的时候,在明安县的集会上。 周念还记得,买她木雕的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,很漂亮,白白净净的,脸上都挂着快活的笑意,和他们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。 她摸着手上的木头,这是一块蛮漂亮的木头,是工整的,不像树上砍下来的,那样的会有枝桠,坑坑洼洼的。 周念要雕一个木塔楼,像书里黄鹤楼那样。 不管能不能卖出去,先雕吧,她今天是不能上山的,要等大伯他们。 周念从灶房里搬出一个小木板凳,坐上去,硬硬的。 她是一个很专注的孩子,或者说从小到大,除了专注她也做不了什么。 太阳照得这片土地亮堂堂的,暖烘烘的。 周念低低哼着小调,似乎忘却了烦恼,手上的木块已经出了个轮廓。 大门外有人走进来,踩的黄土地沙沙响。 风静静地吹着,不够凉爽也不燥热,好似这夏天的一个添头。 周恪安停下来,静静注视着面前灰扑扑的房子和坐在院里小小一团的姑娘。 太阳直直的照着,不知名的虫子吱吱叫。 他感慨,自己的记性真是过好了点,二十多年了,竟然还能找回这里。 他看着年轻,身材很高,腿长,肩膀宽阔,逆着光,她看不太清他的表情。 周念一眼就知他是城里人,他整个人看起来干净、清爽,与麟山村所有的男人都不同。 周恪安觉得眼前的姑娘眼睛很有神,黑亮亮的,清澈的仿佛一汪泉水。 周恪安笑,冲她说:“你好。” 这个笑容直晃眼睛,周念有些拘谨,抱着木雕站起身:“你好,你找谁呀?” 周念的普通话不是那么标准,带了些地方口音,声音清清脆脆的,是青春的味道。 “你家大人呢?”周恪安的声音清朗,温温的,很好听。 周念抿抿唇,她不知道怎么说。 沉默了一会儿,他看出她的抗拒,转而问:“你在做什么呢?” 周恪安是没打算说话的,但走进这里,又想了解点什么,是什么呢?他的过去吗? “做木雕,要做黄鹤楼的。” 她把怀里的木块举起给他看,没有成型的,隐约的一个木轮廓,看不出是什么。 “很厉害嘛。” 周念看了一眼他,轻轻开口:“我有之前雕好的,你想要看看吗?” 周恪安是不想的,他对这个是没什么兴趣的,但看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,拒绝的话好像就说不出了。 “好。” 周念放下木块:“那你等我一下。”看着他点头,转身跑进屋,从灶房矮柜下摸出一个小袋子。 这是她之前雕的,准备过年集市拿去卖。 她拿了个干净的小碗,倒了多半碗热水,给一并端出去了。 家里是没有什么喝水的杯子的,大瓷碗也一早就还回去了。 周家院子里是有棵树的,老槐树,很壮,夏天用来乘凉最好不过了。 树下有一张石桌子,两张石凳子,是从周念出生开始就有了,不知道是怎么来的。 “你来,来这里坐吧。” 周念将水端过去,放在石桌上,招呼他过来坐,凳子是暖的,太阳照过,不凉。 周恪安笑笑,没说话,坐过去看她小心翼翼从袋子里拿木雕出来。 他拿在手里看了看,都是些小玩具,小小的,怪精致的:“这都是你雕的?” “嗯,我舅舅会木匠活儿,都是和他学的。” “你舅舅?”说不定他还认识呢。 “是的。”周念看着他,他白白净净的,眼珠子乌黑,鼻梁高挺,五官很深邃,嘴唇的线条却显得温和,是个很好看的大人。 “我舅舅叫赵福贵,他一会儿应该会过来。” 周念的心情又有些低落了。 但日子总是要过下去的,不是吗? “这些木雕你有没有喜欢的呀?”周念看着面前的人,眼神里是有些渴求的。 年轻的孩子,就算耍些聪明,也是可爱的。 周恪安是什么人,一眼,他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。 他其实是出差途中路过这里的,想着,回来了,起码要看一眼,这里的民风其实并不算淳朴,路过明安县的时候被那里的人要了过路费,下车了,就有人围上来卖东西,零零碎碎的,大部分都是些小孩子。 他什么也不需要,但那些半大孩子堵着他,满眼,满口都是请求,他就买了几个小玩意儿。 “多少钱?” 周念看他:“三块钱一个,你要是拿两个就五块钱。” 周恪安瞧了眼桌上的小玩具,六个,小小的,蛮可爱的。 他不说话,只是抬头笑看她。 周念是站着的,站得直直的,瘦瘦的,个子也不算高,但就是有股生命力,青葱似的。 她看他笑,脸怪热的:“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,不是进人家的东西,没要贵。” “没说贵,不念书了吗?怎么做生意了呢?” 周念说:“念的,我初二了,这些都是补贴家用的。” 周恪安若有所思:“现在还没放假吧?你父母呢?” 周念垂头,抚平袖子上的褶皱,她这件衣服洗的已经泛白了,却很干净。 “妈妈走了,爸爸死了。”她的声音轻轻的,好像风一吹就会散。